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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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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二

伊洩心很緊張,一直在整理衣服。伊獻心看不下去了:“哥哥,人還沒來,你緊張什麽?”

“誰說我緊張了?”伊洩心提高聲音,像是在和看不見的人吵架。

伊獻心一邊吃蜜餞,一邊毫不留情地揭穿:“哥哥,你就是緊張了,他們說中午來,你這時候就穿好正裝了。這還有一個時辰,看你怎麽熬過去。”

伊洩心終於不整理了:“萬一他們早到呢?”

伊獻心停下來,覺得自己哥哥不可思議。

伊洩心繼續振振有詞:“萬一他們想知道我在這裏做什麽呢?我穿上這樣的衣服,他們才能了解啊。”

伊獻心不想耗下去了,正好見陸羽走進來,立刻從桌子上跳下去,對陸羽道:“大巫師,交給你了。”便走了。

“你又怎麽招惹她了?”陸羽問,將伊洩心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。

伊洩心拉拉衣襟:“奇哉怪也,分明是她說我,你卻冤枉我。”

陸羽聳聳肩,他一頭紅發還是披散著,從沒有束發的打算。

伊洩心只看了一眼,又看不下去了,他很是苦口婆心地勸導:“大巫師,你雖然不是大巫師了,但是在東海,大家依然當你是大巫師,你能不能......”

陸羽笑盈盈地回答:“不能。你沒看見嘛,我的頭發是蜷曲的,怎麽能和你們的頭發相比呢?所以,別想用你那種方法鼓搗我的頭發。”

伊洩心又看了一眼,確定自己看不下去,便轉過臉去,眼不見心不煩。

“林砧他們什麽時候來?”陸羽擺弄著桌上長脖子的水壺,問。

“快了,還有一個時辰吧。”伊洩心站在他旁邊弄水壺,心不在焉。

陸羽彎過脖子去看他的臉色:“伊獻心說得對你好緊張——為什麽?”

伊洩心摸摸下巴:“不知道,太久沒見面了。”

“都是好朋友,有什麽?難不成你害怕什麽?”

伊洩心抄起一只杯子:“胡說。”作勢要把杯子飛到陸羽臉上。後者閃到一邊,躲過一場潛在的災禍。

忽然有人快步進來,報告說人已經到了。伊洩心立刻將杯子扔回桌子上,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;陸羽瞄了一眼——還好,杯子完整。

“他們到早了。”不知道是因為過分緊張還是什麽,伊洩心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,像是個面癱的病人。

陸羽忍不住笑了:“你這樣子可不像是迎接客人,反而像是捉拿兇手。快笑一笑,不然衣服白穿了。”

等伊洩心和陸羽走到前廳的時候,見一群白發的人戰戰兢兢站在大廳兩邊,偷眼看著屋子中間的三個人,赫然在中間的正是重明。

重明現在完全是個大孩子了,抽條結束了,身材卻還沒跟上,有青年人特有的單薄和清爽。他面前站著一個和他個子相仿的人,這人看上去和重明差不多的年紀,但是舉止慢一些,遠看像個老成的青年人。

這人拽住重明,堅持不懈地要和重明比個頭。他們旁邊一些的地方還有一個青色衣服的人,一條巴掌寬的大帶栓在腰上,似乎是個東方常見的武師,但是神采卻安靜的叫人驚奇,眉眼之深邃也特別吸引人。

這個青衣人道:“希聲,你都多大年紀了,還要和孩子比個子,害臊麽?”

林砧振振有詞:“人老心不老,八十歲也要長個子,更何況我還沒有八十歲。”

江匪淺托著下巴:“是麽?你竟然沒有八十歲麽?”

林砧放開重明,後者如釋重負地後退一步。林砧矛頭對準了江匪淺:“那要看你怎麽算了。如果把沈睡的時間都算上,當然有八十歲還不止,但是如果不算,我還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好不好?”

“風華正茂”四個字讓重明深感震驚,他時不時瞟一眼林砧,卻覺得這個形容也沒毛病:畢竟林砧是半神師,有天人之姿,甚至比大巫師和大人還要好——一點點。

“江匪淺,林砧!”伊洩心忍不住叫他們。

大家齊刷刷轉頭,一時安靜。

伊洩心快步走到他們身邊,瞪了一眼重明:“你怎麽和前輩們鬧在一起了?不是讓你迎接客人的麽?”

重明很委屈,林砧趕緊解圍道:“不怪他,我要和他比身高來著。這孩子說進去告訴你們我們到了,我說這有什麽好說的,他們聽見了自然就會出來了,就沒讓他進去。”

聽了林砧羅嗦的解釋,伊洩心面無表情:“你真自信,這裏和住人的地方相隔甚遠,想讓我們都聽見,你得把這裏炸了。”

林砧轉轉眼睛:“也不是不行,你們沒見過神師的真本事呢,炸個房子算什麽?”

重明聽了,一陣冷汗直冒,當時幫助大神樹的時候,他從沒想過,峙桑君竟然是這樣的“人物”。今天迎接的時候,對方說了自己的性命,他還老大不相信。

但看大人的神色,此人這樣子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,於是大膽道:“峙桑君,你和我比身高是因為——認識我麽?”

林砧驚訝地瞪著重明,心說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呆,都這麽半天了才知道問。於是故作玄虛道:“這個麽,我雖然沒見過你,但是覺得和你很有緣分。”

重明高興極了,臉漲得通紅:“是的是的——哦,不是不是,緣分是不敢說的,就是當時您還封在神樹中的時候,我,我......”

“彌歷山君利用了重明的經脈,將靈明灌註到你的身上。”伊洩心介紹:“所以,林砧,你還真得謝謝重明。”

這一段緣由林砧真是不很清楚,醒來時候只知道化成樹枝,卻不知自己的蘇醒借助了重明的經脈,於是對重明深深一揖:“多謝,多謝!”

重明在伊洩心和陸羽面前尚且有造次的本領,在林砧面前卻絲毫不敢妄語,見林砧對著自己行禮,心跳都快要停了,血液往腦門上跑,他連忙擺手:“峙桑君,這都是我應該做的,若不是能力有限,我還想要幫您更多。”

伊洩心拍拍他:“你有心了,這話真可氣,只不過更多的,你也幫不上他什麽。”

重明朝著自家大人撇撇嘴,正好被陸羽看見了,他淡淡道:“重明,你長大了,本事大了。”

重明當然知道陸羽說的什麽意思,相比伊洩心,他更怕一點陸羽,於是不做聲了。

林砧嘖嘖稱奇:“講真,陸羽,你嚇唬小孩子真有本事。”

“他可不是小孩子了,”陸羽看看重明,笑問:“你們比出結果了麽?誰更高一點?”

林砧不動聲色,重明卻嘿嘿笑了:“大巫師,好像是......”

林砧重重開咳嗽:“比比就算了,還非要說出麽?”

一直沈默如同一棵樹一樣的江匪淺終於說話了:“我看見了,你們家重明高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!”伊洩心大笑:“林砧,你這次可吃癟了。”

林砧面不改色地笑,手卻背到後面擰住了江匪淺的胳膊,嘴角露出聲音:“江匪淺,你是哪邊的?”

江匪淺將林砧的手剝下去:“我是中立的,看見什麽就說什麽。”

“冷酷啊。”林砧轉回頭,正瞥見江匪淺笑盈盈的眼睛。

江匪淺的笑被陸羽和伊洩心看在眼中,陸羽嘆道:“江匪淺,上次見你的時候,你真是冷酷極了,我們還以為你會變成冷酷無情的大魔王呢。”

“他,冷酷無情,大魔王?”沒等江匪淺表態,林砧就嘻嘻哈哈:“別開玩笑了,那是他裝出來的。”

江匪淺無奈道:“當時我肩負左土,不冷酷也沒辦法。”

“當時你可不怎麽喜歡左土人。”陸羽回憶他們見面的場景,道。

江匪淺承認:“當時卻是不很喜歡,十幾年了,他們在我面前都是安安靜靜的,不怎麽交流,我也不明白他們想什麽。很長一段時間,我覺得他們不是人,更像是——”他頓了頓,終於道:“動物。”

“因為他們從不將情緒和思想展現給你,是麽?”

江匪淺點頭,道:“但是後來,我對他們的印象改變了,我意識到,如果和他們言語,就會發現他們極聰明,只不過他們從不將這些聰明說出來。”

江匪淺陷入短暫的回憶中:“當他們對我說,希望黑騎士來這邊的時候,我只道他們是‘賊心不死’,還打著後土的主意,但是後來我發現,他們來這裏居然是為了看看後土的風土人情。”

“也不全是,”陸羽糾正:“一些人說謊了,他們在這裏造成了很多麻煩,讓東邊玉化了一些人,當然,我們也讓他們付出代價了。”

“辛苦你們了,但當時我沒法控制在所有來此的黑騎士。”江匪淺解釋道。

陸羽表示理解:“明白。我們當時也很好奇,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黑騎士並不傷人,見我們就快速離開,有些卻專門襲擊後土人。”

“幸好多數人沒有壞心思,不然,你們當時可真守不住東方。”

“現在左土人還會來這裏嗎?”伊洩心問。

“當然會,我還見著了呢。”一道清脆的聲音,是伊獻心。她出去的時候拿著蜜餞,回來的時候叼著果子,臉上還是濃妝艷抹。

“小妹,你這樣,卸了妝恐怕沒人認識你吧?”林砧開玩笑。

伊獻心報以一笑:“好說,下次給你看看,嚇死你。”

“你有花容月貌呢,怎麽會嚇人?”林砧順嘴就接,順暢無比。

伊獻心咯咯笑了:“東海的人,每一張嘴比得上你的。”

林砧很斯文地欠身:“我生長在周,耳濡目染,應該的,應該的。”

伊洩心對這兩人的對話哭笑不得,趕緊問:“伊,你什麽時候見到左土人的?怎麽沒和我說?”

“為什麽要和你說?你又不管這些事情。”伊獻心可不怕自家哥哥。

陸羽皺眉:“小妹,這件事情可不該隱瞞。”

伊獻心看看哥哥,再看看陸羽,攤手:“他們大概是來東邊游玩的吧,我不知道,反正他們成群結隊的,在黑夜的森林裏行走。”

伊洩心臉色一變:“怪不得聽東方的人說,森林裏鬧鬼。”

伊獻心“哈”地笑了出來:“鬧鬼?他們的想象真是豐富。不過就讓他們以為是鬧鬼吧,如果告訴他們左土人半夜在森林裏轉悠,他們會更害怕。”

“我還以為東方人已經不害怕左土人了呢。”林砧插嘴。

伊洩心解釋:“我們已經陳述了這其中的關系,好說歹說,他們承認了和左土的親緣,但是要說讓他們真的和左土人一同相處,恐怕還是不行。”

“可以理解。”林砧點頭,寬宏大量地說。

陸羽文伊獻心:“你怎麽會在林中碰見他們?”

伊獻心聳肩:“沒什麽為什麽,我在森林中散步,他們也是。他們知道後土人仍然有些畏懼,因此一般不出現在我們眼前,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,在隱蔽的地方悄悄活動。”

伊獻心滿臉笑意:“但是,他們已經勇敢多了,不僅在深夜活動,有時候也在暗淡的黃昏在我們的街道上行走,戴著兜帽,遮住自己的臉。”

伊洩心和陸羽像是看鬼怪一樣看著伊獻心。伊洩心:“你怎麽知道這麽多?”

伊獻心看看大家的表情,咯咯笑了:“為什麽不知道?這些事情就在發生啊,在我們周圍。你們兩個老家夥在東海呆的太久啦,什麽都不知道了。你們得明白,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你們知道才發生的,總要先發生,再被好奇的人知道。想要明白我說的,你們就該到東方走一遭。”

伊洩心慚愧道:“你說得對,事情落定之後,我們對左土的了解是越來越少了。”

江匪淺還好奇著一件事,他問伊洩心:“當時你們昏迷之後,是怎麽回來的?”

陸羽和伊洩心對視一眼,同時露出笑容。陸羽說:“我們大約是接觸左土人比較早的了,是他們把我們送回來的。”

“不是送回來,”伊洩心糾正:“是送到了千琪神樹的身邊,當時神樹已經醒來了,就將我們帶回來了。”

江匪淺摸摸下巴:“神樹現在如何?”

伊獻心回答了他:“神樹現在身居東海深處,和海蜃在一起。

這個答案讓江匪淺很是意外,但是他並不需要知道千琪為什麽和海蜃鬧到一起。這些都是神跡之間的事情,他們現在已經不需要知道了。”如果你們哪天見到千琪,請替我問好。“江匪淺叮囑伊洩心,後者爽快地答應了。

林砧對左土人的好奇心尚未得到滿足,他惦記著問伊獻心:“左土人,他們現在還是老樣子?”

“當然不是,”伊獻心笑嘻嘻的:“我只能說一點,剩下的需要你自己看。”

“可以!”林砧立刻答應。

伊獻心立刻描述起來,看來左土人的樣子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“他們似乎還是一團黑霧,但是卻和我們一樣有了體態。現在,他們能‘站著’,似乎還有‘面孔’。當他們來這裏的時候,他們就頂著那黑黝黝的面孔來,暮色中乍一看,像是黑皮膚的人。對,和伏苦人有點像。”

林砧恍然大悟:“哦!怪不得容易蒙混過關。”

伊獻心責怪地瞪了他一眼:“你用詞不當,什麽叫‘蒙混過關’?他們本就可以來,倒是我們,遲遲不敢去西方。”

這話倒是讓林砧十分尷尬,他打個哈哈,道:“對,對,我們也應該去,相互拜訪嘛,都是好鄰居。”

伊獻心轉向伊洩心:“哥哥,東海什麽時候能去西方?反正我們之間也是水,只要坐船過去就行了。”

伊洩心差點敲伊獻心的腦殼:“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,我們在東海,左土在最西方,想要去左土,得在最西方開設港口。”

伊獻心也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,卻不服氣:“辦法總是有的。”

“是啊,有辦法。什麽時候西方不再是荒蕪的平原,而是再次變成繁華的居住地的時候,辦法就有了。”江匪淺說。

伊洩心想了想,覺得可能性不大:“快算了,那裏十分荒涼,沒人願意去的。”

江匪淺笑笑:“人走的多,路就產生的。別看現在人們在東方定居,總會有人到西方的。”他像是想到了什麽,問陸羽:“陸康呢?”

“在北方,老家。”陸羽回答,意思是古大譜澤。

“他早就想回去了,現在得償所願了,沒什麽不好的。但是那地方人煙稀少,和西方一樣是荒涼的地方,他為什麽執意回去?”江匪淺不太明白。

陸羽顯然也不是很明白:“曾經他說是為了卸掉旗巫的擔子,但現在已經卸掉了,他還是不肯在這裏呆著......只能說,他喜歡老家吧。”

伊獻心的果子啃完了,果核沒地方扔,就拎在手裏,晃來晃去。她說:“荒涼的地方未必不好啊,你看森林荒涼不荒涼?不還是能見到左土的人麽?”

林砧沖她笑笑:“有道理哦,但是大巫師大概不會同意的,他還是想讓自己的弟弟在身邊。”

陸羽一哂:“說笑了,他能力不在我之下,想做什麽是他自己的抉擇,我決不幹涉。他想回家,就回家好了。”

伊洩心這時候才發現他們一直站在大廳之中說話,周圍的東海人左顧右盼,似乎是怕聽見了他們什麽秘密,顯得十分局促,但是卻又不離開,顯然是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樣子。

他咳嗽一聲:“我們去後院吧,這裏畢竟不是個說話的所在。”

“別呀。”林砧舉手攔住他:“我有個請求。”他卻不說,而是看江匪淺。

伊洩心一臉的迷茫對上江匪淺深黑的眼睛,江匪淺咳嗽一聲,十分鄭重地說:“我們想來東海......任職。”最後兩個字他說的十分勉強,就好像是被逼說出來的。

伊洩心懵掉了:“任職?誰?你們?哦哦哦,林砧和你......但是,為什麽呀?你們不是東方人麽?在周就很好啊,為什麽要來東海?我不是不歡迎你們,而是,我真是......”

林砧向他比了一個“暫停”,說:“伊洩心,你不要高興過分嘛。”

“誰高興過份了?”伊洩心對林砧絕高的自信極其無語:“你們倒是解釋一下,為什麽來東海任職啊?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這是林砧的回答。

江匪淺解釋:“林砧現在已經好了,盡管實際上他還沒有完全好,但是他卻堅持認為自己好了,所以想要——”他看了一眼林砧的表情,才將話說完:“重操舊業。”

伊洩心反應過來了:“開戰車?”

林砧立馬說:“哎呀,戰車總是有的,你們肯定也有啊,既然有,我就可以開嘛。”

伊洩心很憤怒:“林砧,不打仗不好嘛?為什麽總想著這些事情?”

“我當然不希望打仗了。”林砧理直氣壯:“但是有備無患也是真的呀。你不要以為在西方解決了左土和後土的大事件,就可以不顧及東方人的打打殺殺了。”

伊洩心簡直不理解:“你明明是周人,現在卻來東海就職,你操練好了東海的兵,圖什麽?難道是為了讓他們殺戮你們周的人嗎?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林砧顯然想到了伊洩心的詰難,他說:“我沒說我練兵是為了殺人。”

伊洩心氣笑了:“林砧,開戰車還不是為了殺人?”

林砧耐心地解釋:“開戰車可以到戰場上殺人,卻也可以救人,不信你問問江匪淺我當初實怎麽救他的。”

伊洩心將疑問的目光投向江匪淺,後者輕聲咳嗽,並不說話。林砧卻還沒說完:“我只是和戰車打交道,不一定要開戰車啊,我可以傳授他們如何制作,修理,順便操練一下大家,幫助大家強健體魄——這有什麽不好。”

陸羽開口了:“林砧,你應該知道,無論怎麽無關,這些都和戰爭脫不開幹系。你想任職,我們理解,但是你現在不是保一家一國的人,而是後土的神師,你位居後土之上,就算是你準備過常人的生活,你也絕不可能和常人一樣,深入到任何一方的戰爭中去。”

“我為什麽不能和常人一樣?”林砧雖然這麽問,但是卻不看陸羽,他的眼睛是空蕩蕩的,像是剛剛搬家過後的屋子。

“你知道為什麽。”陸羽的眼神中帶著憐憫,但不是對弱者的憐憫,而是對強者理解之後的憐憫,“因為你的心從不在於任何一族,忠勇就無法奉獻給任何一方。就因為這個,你在真麽投入,也不過是作壁看故事罷了,這世界在你眼前展開,雲卷雲舒,和你的關系有幾分?”

林砧沈默了,他的眼睛還是空空,卻帶了點悲哀。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,但是卻不願去思考。身體恢覆之後,他就無所事事。曾經從沈睡中醒來,他不是被任務拋擲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,就是被迫深入險情。但現在,他卻沒了前進的方向,他能想到的只有一條路。

伊洩心有點聽不下去了:“陸,你也是神職,你不當大巫師了,卻還在這裏做事,你沒資格說林砧。”

陸羽笑了:“我在這裏做事,卻不做戰爭的事情;而且你也知道我在等什麽——我為什麽不和陸康一起回到古大譜澤?”

這時候,周圍的東海人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,陸羽的到來本來就讓他們很奇怪,現在似乎謎題要解開了,大家一個個表面上鎮定,實際上心中極不平靜。

伊洩心很是惱火:“你們快別說了,隨我來。”臨走之前,這位大人不忘吩咐這處的人:“去做事,別在此盤桓。”

後院。

“好清涼。”林砧感慨,似乎剛才失神的不是他。

陸羽瞟了他一眼:“你不難過了?”

林砧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:“當時我醒來時蒼茫大地,無依無靠,我尚且挺過來了,更何況這身邊有親人呢?”

陸羽挑起眉毛。

林砧笑嘻嘻地將江匪淺拉到身邊:“這是我的小師叔,也是我的家人。要麽說我運氣上佳,本該是老不死的鬼了,卻還有這樣俊美的小師叔和我做伴。”

這就不像話了。江匪淺拍拍他:“希聲,你好好說話。”

江匪淺只是說說,他可沒指望林砧的話術有所改變,當然,後者也沒有改變的意思,依然在滔滔不絕:“細想,你的話也有道理,但是你們不讓我練戰車,我豈不是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?我如果沒了活計,我要怎麽討生活啊?”

伊洩心嫌棄地看他:“開什麽玩笑,你是峙桑君,是後土的神,你討什麽生活啊?”

“生活生活,先要活著吧?沒有活計,哪來的衣食住行?這些都沒有,怎麽活啊?”林砧覺得伊洩心的腦子才是壞掉的那個。

“但是,你做什麽才好呢?”伊洩心犯愁了。說實話,他很高興林砧他們來這裏,但是越高興,越是不知道他們能做什麽,思來想去:“算了,現在四方無戰事,但是兵不可懈怠,就按你說的來吧。”

伊洩心目光轉向江匪淺:“你呢,你做什麽?”

江匪淺看向他,伊洩心下意識想要躲開江匪淺的眼睛。奇怪,以前還沒覺得江匪淺的眼睛有什麽可怕。或許是十三年的磨練和一場大戰,江匪淺的眼睛越發凝重了。林砧這樣成天打打殺殺的人眼中沒什麽,反而是笑盈盈的,江匪淺的眼睛反而裝滿了類似殺氣的東西。

伊洩心甩了甩腦袋。

林砧瞬間明白了:“是不是看了江匪淺的眼睛?”

伊洩心很驚訝:“這難不成已經成了定論?江匪淺的眼睛看不得?就好比馬的屁股摸不得。”

江匪淺抿嘴,林砧拍著膝蓋大笑:“差不多吧,好些人說他眼睛裏藏刀藏劍的,一看就很危險。”

伊洩心打了個冷戰:“真可怕。江匪淺,看在我和你患難的份上,以後沒事別看我。”

江匪淺兩排牙齒緩緩摩擦著,很無奈:這可不是殺氣,大概是因為左土太黑,看東西費眼睛,就煉出了這樣的眼神,看什麽都像是在審視。

摩擦了一會兒牙齒,江匪淺回答了伊洩心的問題:“我畫地圖。”

“還畫地圖?”這下不僅是伊洩心驚訝,連陸羽也十分震驚地樣子:“你之前畫的可是弗圖,現在呢?神道都沒了,你畫什麽?”

林砧不樂意了:“你們別忘了,江匪淺畫圖的手藝多高超。神道都不在話下,普通地圖算什麽?”

話雖如此,但是陸伊二人還是半信半疑,似乎江匪淺隔天就會畫出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炸了東海。

江匪淺只好親自保證:“我真的只是畫地圖,你們大可放心。會有人要的。”他補了一句,主要是為了讓伊洩心停止用“賣不出去”的眼神看著他。

“好啊,我們等著看你們的活計怎麽樣。”伊洩心無奈地說,他還是不相信這兩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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